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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沙百戰穿金甲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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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沙百戰穿金甲(3)

聖因教王同意休戰,與中庭聯姻的消息一出,整個西州都震驚了。

幾百年以來,中庭與西州打打休休,雖說不是你死我活的局面,但也絕對談不上是什麽友好相處的鄰邦。

因此,聯姻的文書昭告天下後,西州諸國貴族如流水般絡繹不絕,除去歷任教王的繼位大典,整個天之宮從未如此熱鬧過。

這個說自己有個兒子正當婚齡,那個說自己的王後剛剛去世,中宮之位懸空。還有的幹脆直言,西州境內大好男兒無數,任蘇盈挑選,何必非得便宜一個中庭人。

然而一片吵吵嚷嚷中,聖因教王的一席話,讓所有人噤若寒蟬,止住了口。

“諸位愛卿,我意已決。若有意見相左者,可直言不諱,若想頭撞柱血濺當場,孤決不會阻攔。日後承修史必定在史書上為其美言,也算落得個忠君愛國的名聲,流芳百世,青史留名。”

“然,爾等有上書諫言,撞柱示忠的權利。孤,也有永不采納諫言,專行獨斷的權利。”

翻譯一下,就是你們罵歸罵,想死我也不攔著,反正這事我定下了,不以你們個人意志為轉移。

教王都已經發話了,剩下的人還能說什麽?

再怎樣心有不甘,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了唄,總不可能真的以死上諫。

大部分情況下,大家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。

於是婚事就這樣敲定下來,很快,翌朝也送來了求親文書,堪稱兩國有史以來,最快速度的一次和親商議。

與光明聖殿的肅靜不同,蘇盈居住的日之苑裏,一派祥和。

蘇盈優哉游哉地躺在搖椅上,一邊看著話本,一邊讓洛孤絕給自己剝冰鎮過的紫玉葡萄。

——雖說男女大婚前不宜見面,但蘇盈以幫洛孤絕養傷為名,硬生生拘了他到光明聖教的天之宮裏來陪自己。蕭懷光則被她趕回了鳴玉關,去和沈天星商量翌朝那邊的迎親事宜。

聽完侍女雅雅對光明聖殿情況繪聲繪色的稟告,蘇盈放下話本,兩道描畫得精致無比的黛眉微微蹙起:

“真是奇了怪了,從前我竟不知自己有這樣受歡迎。包括當教王的那幾年,上門求親的也只有禾珞國的儲君——還是因為當時朱夷國和車紫國圍攻禾珞,我解了他母國之困,他想報個恩才求親的。”

註視著蘇盈疑惑不解的樣子,洛孤絕將一粒剝好的紫玉葡萄塞入她口中,然後打了個比方:

“這就像你和一堆小夥伴在主人家裏做客,桌上有盤很珍貴的點心,但只能一個人享有。”

“你也不知道這盤點心會轉到誰面前,或許是自己,或許是別的夥伴。反正點心不一定對自己的胃口,時間長了你就對它熟視無睹。”

“但是宴席中途,對門經常欺負你,隔三差五和你打架的二狗子突然來了,什麽禮物也沒拿,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,搶走了那盤點心。”

“任憑你再怎樣遲鈍,點心再怎樣不合胃口,你和一眾小夥伴也會同仇敵愾,想從二狗子那裏拿回點心。”

“哦,我聽明白了,這樣說來,我就是那盤點心,你就是那個二狗子。問題的關鍵不是點心好不好吃,而是拿到點心的人,一定不能是二狗子?”

洛孤絕沒說話,算是默認。

蘇盈笑得眉眼彎彎,伸出手臂攬住他脖子,踮起腳尖靠近他,道:

“可是這些賓客不知道,點心,她就只想被二狗子吃呀。”

看到兩人濃情蜜意的樣子,一旁佇立的雅雅羞紅了臉,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日之苑,並為他們關好大門。

耳鬢廝磨之間,洛孤絕不禁再度回想起蘇盈兄長冷漠威嚴的模樣,雪原上求親的場景仍歷歷在目,他嘆道:

“其實……我想不管是誰娶了你,日後也必將對你珍而重之。”

蘇盈一撇嘴,“誰要他們珍重,我才瞧不上他們呢。你剛剛也說了,要不是你殺出來,他們也不會求親。”

“嗯?”洛孤絕蹙眉,“再怎樣說,你也是聖因教王唯一的胞妹。”

實際上,洛孤絕比誰都清楚,無論西州哪個國家的王公貴族,只要娶了蘇盈,以後在西州橫著走絕對沒問題。

蘇盈大大方方,沒有絲毫想要在洛孤絕面前掩飾的意思:

“因為我脾氣不好呀。放眼西州,哪個王公貴族不是三妻四妾,也就我哥哥,因為懷溯公主的緣故,子嗣單薄,妾室絕緣。”

“結果在旁人看來,倒是因為懷溯公主當過攝政王,把哥哥管束的嚴了。推己及人,我以前是掌管朝貢的日聖女,後來又直接當了聖因教王,他們求親之前,可不要心裏打鼓麽。”

她含笑看他,“你怕不怕?事先說一句,我可是個醋壇子哦。”

不料他卻抵住她額頭,低聲道:

“夫憑妻貴,幸甚至哉。”

聽到這句話,蘇盈喜笑顏開,秋波流轉,如薔薇含露,在風中盈盈綻放。沒等洛孤絕反應,她直接把他摁倒在躺椅上,雙腿跨坐在他精瘦的腰間。

她低頭在他的唇上輕輕磨蹭,“分開這麽久,有沒有想我呀。”

因為她的動作,兩人的體溫逐漸升高,洛孤絕對那日竹林裏的荒唐仍記憶猶新,一時間俊朗的容顏迅速染上幾縷緋紅。

然而畢竟現在是在天之宮,洛孤絕咳嗽一聲,轉移開話題:

“那個……來時路上,我聽說,發妻去世後,聖因陛下似乎一直……沒有再立王後?”

親昵的動作被人打斷,蘇盈有些不滿,“好好的你怎麽突然關心起這事?難不成你想給我哥介紹對象?”

“我是擔心兩國聯姻,以我們翌朝皇帝的性子,就算他不想,顏舜華也會推著他在後面選個百八十的美人,送過來當彩禮的。”

知道洛孤絕話裏指的是什麽,蘇盈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,她翻身從洛孤絕腰上下來,在日之苑的庭院裏踱著步。

如果他所言不虛,這等於是借著送禮的名頭,在光明聖教安插細作。以後但凡有個三長兩短,蘇盈想回光明聖教求援,都容易出變故。

更何況,以顏舜華的性格,這事……他還真幹得出來。

這次洛孤絕前往西州求親,顏舜華幾乎沒什麽動作,已經屬於極為罕見了。

不過很快蘇盈又平靜下來,對洛孤絕道:

“放心,你們中庭的美人,不對我哥胃口。”

她朝著光明聖殿的方向一努嘴,“你之前去找他的時候沒註意嗎?在他身邊服侍的全是西州的美人,還一水兒都是金發碧眼。”

“你們月氏國……”他狐疑地看了眼蘇盈。

明白他說什麽,蘇盈低嘆口氣:

“月氏國人都是棕黑頭發琉璃瞳,我哥之所以格外青睞金發碧眼,是因為……因為我以前和你提過的,他的正妻,懷溯公主啦。”

“你知道這在話本裏叫什麽嗎?叫替身文學。我一直覺得,懷溯公主遇到我哥,挺倒黴的,還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那種。”

“哥哥想覆仇我能理解,畢竟我也是月氏的子民。可是再怎麽覆仇,怎麽能拿人家姑娘的感情當籌碼呢,欺負一個女孩算什麽……”

“說起來距離懷溯公主去世,也快有五年多了吧……”

她出神地想著,又回憶起師父以前說的公主和巨龍的故事。

公主死後,懊悔的巨龍銜著她的屍身,飛過大江南北,飛過山川日月,可再也喚不醒心愛的女孩。絕望之中,巨龍只能一頭撞上峭壁,墜入深海,從此陷入永恒的長眠。

——悔之如何?悔之,晚矣。

寂靜之中,洛孤絕忽然開口:

“所以……那幅畫不是你叫人送的?”

蘇盈回過神,回憶起雪原上的一幕,果斷否認:

“當然不是。我怎麽知道那幅畫會讓我哥有那麽大反應。”

洛孤絕不由得凝起眉頭:“不是你的話,那會是……”

蘇盈同樣陷入沈思,忽然,一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。

難道……懷溯公主沒有死?

這個想法一出來,蘇盈趕緊搖頭,把它驅趕出去。

不管懷溯公主是死而覆生,還是隨披香閣一起徹底燒成了灰。蘇盈都由衷希望,這輩子,下輩子,下下輩子,她都不要再遇到哥哥了。

蘭因絮果,現業維深。

這句話聽起來哀婉淒美,可落到當事人身上,只會是痛入骨髓。

蘇盈站起身,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後,對洛孤絕道:

“雖然不知道畫是誰送的,我還是往哥哥那裏走一趟好了,免得日後再起什麽波折。也順便提醒他,等中庭的聘禮到了,別亂收美人。”

蘇盈來到霍因寢宮的時候,發現裏面沒人。轉而又去了光明聖殿,果不其然,霍因還在批閱公文。

在殿外躊躇片刻,她還是走了進去,“兄長……準備休息了嗎?”

“說吧,什麽事。”霍因言簡意賅。

雖然不是第一次面對霍因,不過坦誠來講,蘇盈對於這個兄長,還是畏懼多於親密的。

她一向無法無天,但到了霍因面前,總歸還是有些膽怯。

蘇盈深深呼吸,平定心緒後,還是決定不提畫的來歷,只是道:

“孤絕在中庭一直有個死對頭,叫顏舜華,是翌朝的定遠侯兼任兵部尚書。這次我和孤絕成親,我擔心……顏舜華會借著翌朝給西州送聘禮之際,在光明聖教安插細作。”

霍因“哦”了一聲,表示自己都知道了。

顏舜華的事情他早有耳聞,之前他發兵中庭,除了想趁機擴張面積外,也是為了給那邊一個警告——他們翌朝的內鬥結果如何,他不管,但是真傷到了蘇盈,他定然不會袖手旁觀。

“沒什麽別的事的話,你可以回去睡覺了。”霍因語氣淡漠,顯然是因為烏裏蘇達雪原上蘇盈的表現,餘怒未消。

然而過了半晌,蘇盈依舊沒有走。只是低垂著眼眸,站在原地。

“怎麽了?”霍因蹙眉。

蘇盈猶豫片刻,還是吞吞吐吐地道:

“我……害怕。”

霍因眼皮微擡,語聲略帶譏諷,“你也有害怕的時候?”

大婚在即,蘇盈最終還是沒能抑制住內心的忐忑,將自己在風寂之山的夢境中的經歷向兄長一一講述。

霍因越聽,眉頭越是皺起,聽到蘇盈被人下毒之時,他拍案而起:

“荒唐!你是我的妹妹,怎是中庭那些世家可以欺辱的?!”

蘇盈趕緊給他順毛,“只是一場夢,一場夢……”

霍因站起身,看也沒看蘇盈,只是望著殿外的夜空,靜靜道:

“月氏國破之時,我曾當著母後的面,立下重誓,要庇佑你一生。”

“我知道,因為赤丹部落,你始終對我,對整個光明聖教懷有心結。”

“如今你既然選擇將自己交到洛孤絕手裏,往後的路,總得是你和他一起走下去。但無論如何,你可以記住——”

“只要我還在教王位子上一日,那麽西州,就會是你永遠的後盾。”

隨著霍因最後一句話的出口,蘇盈深深凝視著兄長,眼裏依稀閃爍著鉆石般細碎的淚光。

多年前黃昏的街頭,面對一群乞丐的欺辱,執意擋在小女孩身前的少年的影子,再度和眼前喜怒不形於色的黑袍教王重疊在一起。

光明聖殿金碧輝煌的燈火裏,她終於伏地行禮,哽咽道:

“鄯善……多謝兄長,必將兄長的話,銘記於心。”

蘇盈離開後,霍因倚著王位,閉目養神,直到寂靜的大殿裏,再度響起腳步聲。他睜開眼,原來是左護法奎瑯。

“你來晚了。”霍因淡淡道。

奎瑯無奈:“來時正好在路上撞見鄯善,就跟她說了一會話,順便對她表示恭賀——畢竟要遠嫁中庭,以後想再見到她,可就難了。”

霍因輕哼一聲,總算不再追究。奎瑯一五一十地將婚禮的準備情況和霍因說了,包括自己與蘇盈的談話,也一字不落地告訴了他。

聽完奎瑯對大婚事宜的稟告,霍因隨口問道:

“除此之外,鄯善還說什麽了嗎?”

奎瑯回想一會,道:“鄯善還說,如果嫁過去以後,被洛孤絕欺負得狠了,就砍了他,不過了,回娘家。”

霍因沈默良久,難得一見地笑了笑,“她……能這樣想也挺好的。”

“奎瑯,你信命嗎?年輕時候,無涯祭司告訴我,我有帝王命格,但一生也將被孤星貪狼籠罩,我的王位是如何得來的,便會如何失去,而且——我必將被身邊最親近的人背叛。”

“鄯善剛到天之宮的時候,總哭鬧著說要回赤丹部落,這裏不是她的家。可是……她又怎麽能知道,懷溯和雅伊走後,對我來說,有她存在的地方,才是我的家啊。”

說到這裏,霍因搖了搖頭,沒再說下去,只是閉上眼睛,如同陷入小憩之中。

有風吹來,案幾前的奏章簌簌地翻動著,直至被風翻至最後一頁,才露出一直被壓在底下的一幅畫。

奎瑯大著膽子看了一眼,發現只是張再尋常不過的草稿,墨線勾勒,連顏色都沒有上,像是畫師在街頭偶然看見,興之所至隨筆畫下。

畫的內容也很簡單,看背景應該是西州夜涼國的燈火會,一家四口在看花燈。三四歲大的小男孩騎在父親的肩頭,一旁容色絕美的女人牽著梳雙丫髻的少女,一派其樂融融的氛圍。

凝視著畫裏一家四口的音容笑貌,奎瑯久久沈默著,最後還是合攏奏章,將畫放在幾案上以青玉鎮石壓住,轉身離開。

繪滿寒梅落雪的屏風之後,遠遠傳來歌姬的低吟,唱得正是開創光明聖教的迦摩尊者,在終末晚年時的感嘆:

“來如流水兮逝如風,不知何處來兮,何所終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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